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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一起讨论]《中春》 —— 一个有关福建偷渡客留守女人的小说30641604

一  清晨我打了床头灯,看了看表,三点三刻多,白色的落地扇对着床的位置沙沙地吹着微凉的风。时间还太早,我想再睡去,能赶着起来为小孩做早饭就好。说是再睡去,其实晚上一直没有睡着,翻来又翻去,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,想等着它歪下来睡个好觉,它却晃晃悠悠转个不停。可还是要接着睡去,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?  伸手拿到梳妆桌上的香水瓶,随手轻轻喷了两下,一下给自己一下给薄毯子,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人清净,再睡去罢。闭上眼睛我却想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事情,想到他,想到他在我面前,轻声地说话,他是那样安静,像茉莉香水味道一样。他就坐着捧着一本书看,我看着他,我真不信,他就不会想我么?可他照样坐着看书,末了给我讲书上说的捕章鱼的事情,渔民用一个一个小陶罐系着沉入海底,很规则地排成行列,拴在缆绳上,海面上留着一处处的浮标。陶罐又怎么能捕章鱼呀,真是稀奇的事,我轻轻叹了口气说。他才认真地抬头望了望我,我喜欢他望到我的眼神,有一点拘谨,一点内敛一点紧张。我起身拿了他手里的书,随手关去了屋里的灯,要说陶罐能捕到章鱼,那也只能在夜里吧,夜的海底一片安宁没有光线,章鱼悠悠慢慢游着靠近陶罐子。我喜欢他紧张的样子,想着是不是可以亮着灯,他却不答应,一定要我关去了灯才可以。  我们是一次也没有亮过灯。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有一点失望,再去看窗户,没有月光,外面漆黑一片。月光,是月光,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,透过薄薄的米黄窗帘,清清地照在床上,他睡得那么熟,呼吸匀匀地。月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,短短的头发白净的脸,他可真高呀。想到我可以被他完整的拥在怀里,我从心里起来一阵暖暖的满足感。我把头贴近了他的脸,听着他呼吸的声音。  唉……怎么又乱想了,不能再乱想了。可是又睡不着,怎么办,背上已经沁出细细的汗,胸前也是,起来吧。我又打了床头的灯,开了门,进了卫生间,把宽松的睡裙褪去挂在门后的挂钩上,伸手取了毛巾,拧开水龙头。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,胸前乳房坟起像两只骄傲的小鹿,上面两粒小红点子樱红红的,收到恰好的腹,细长白白的腿,我为自己一直可以保持住身体而感到欣慰。用湿毛巾裹了一遍身体,清凉的舒适,我径直回到房间,把落地扇摆近了床,再盖了毯子。耳边除了风声的声响,还有窗外传来的海水涨潮声音,潮水一阵一阵涌起拍打着石头堤岸,轻轻慢慢的声音送过来,今天是初七,时间已快到了清晨五点。我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七点半钟,看了表穿了衣服去一楼厨房给孩子做早饭。  把水烧开,加两勺花生仁粉①,打了三个鸡蛋搅匀浇到锅里,最后再加一小勺白砂糖,盛了两碗放在桌子上。孩子们都没有起,真有福气睡觉的小孩啊,马上又是暑假了,女儿和儿子可以放两个月的假,要让他们去外婆家住一阵。去年孩子们在外婆家过了半个暑假,是多么好的一个时间,他常常可以来,怎么又想到他?我从厨房的小窗户望到外面不远处的大海,海上起了一层薄薄淡淡的雾,看不清海面,已经有三两勤劳的渔人扛着渔具沿着海岸一路往前走。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只是看不到,都化在水雾里面。我看着窗户玻璃上湿湿的水汽发了一阵呆,该叫孩子起床了。  女儿撒了一会娇,要我抱了抱然后扭扭捏捏自己穿了衣服。我去隔壁儿子的房间,地上散落了几本习题本,还有一把打塑料子弹的玩具枪横在白瓷地板上,要把这枪给收起来,不然打了人可又要让人头疼了。儿子睡得正熟,把头蒙在毯子里,为什么儿子能这样睡觉?教了很多次可儿子还是这样睡,我把毯子揭下看着儿子的小脸轻轻笑了。儿子脾气像我的丈夫,风风火火的蛮不可驯,在学校里和人打架,也没少麻烦他。我想以后不仅要收了玩具枪,还要少给零用钱。儿子身边总是围了几个不良少年,有的冲着零用钱有的冲着儿子的脾气,反正儿子的伙伴们一点不少,与丈夫一点不差。  “阿秋”,我唤着儿子的小名,“阿秋,该起床了,我做好了花生仁汤,赶紧起来吃早饭。”  “嗳…嗳……我还没有睡够…”儿子又把头埋到毯子里,在毯子里蹬了蹬腿身子又蜷起来。  “该起来啦!再睡太阳就要晒到屁股了!”  “唔……不想起…再睡一会儿……”  “你昨天不是说阿华他们要来找你去玩吗?刚才阿华来找你,我说你还在睡,他就走了。”  儿子一下爬起来,套了衣服就要冲下楼去。我笑了出来,“阿华还没来,你先吃早饭吧。”  “妈妈骗人,哼!我还要睡。”儿子看到我把毯子齐齐叠好了,也收拾了地上的书,就不大情愿下了楼。我把玩具枪收到三楼自己卧室的衣柜里,又望了望东面的海,水雾升得更高了,遮住了大部分的天空,远处的岛礁只隐隐露了灰色的印子,海上望不到一艘渔船,岛上的渔民们都不会在现在的大雾天出海。  下了一楼,孩子都在吃早饭,儿子把芝麻小油饼泡在花生汤里,用瓷勺子一大口一大口吃。女儿则用小手捏了油饼的一角,用小嘴抿了一小口油饼细细地嚼,又轻轻吹了吹勺里花生汤的热气,才一口喝下去。  “妈妈,我先出去了。我去找阿华他们。”儿子还抓了一把小油饼放在裤兜里。  “用袋子装,那样会把衣服弄脏的。”  “不用不用,妈,我走啦。”儿子声音余响还在厅堂里,忽的就跑出了门。女儿还在细细地吃饭,我托着腮看女儿。女儿也看了看我,闪着大大的眼睛:“妈,你怎么不吃早饭?”  “阿妈已经吃过了。”我从锅里勾出一些鸡蛋倒到女儿的碗里,然后去柜子里舀了三勺米,放在电饭煲锅里用水浸着,再打开冰箱看海蛎是不是够午饭的分量。女儿吃完了早饭,自己收拾了桌子还要张罗着要洗碗,她把短短的袖子撩起来煞有样子地在矮水池上刷碗。  - - -  ①花生仁粉:福清乡下常见的一种早饭食物,用生花生仁和适量大米混合磨成粉。  二  太阳升到半天空,我没有吃早饭,肚子也不觉到饿。上午起了风,把海上迷濛的水雾吹去,天空透出淡淡的蓝,堤岸上有一只船正在准备出海,渔民起了十字锚出发。远处的礁石也显出了影子,海浪打在礁石上,激起了白白的水花。  海堤上一辆摩托车飞速地向南驶去,驾车的青年头发被海风斜斜向后吹起来,如海上劈浪的小艇一般。海堤往南的尽头连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木麻黄树防海林,没一会儿青年的车子钻入浓绿的林子中消失不见,发动机的声音也慢慢隐匿了。  夏天的清早他会从海堤上跑步过,颀长的身子从长长的堤岸一路跑进林子里,绕过林子里的鳗鱼场,经过一个墙身漆成黄颜色的教堂,再顺着弯弯曲曲的水泥路跑到小岛上的林氏宗祠大埕上,最后邻着宗祠旁长长的坡路小跑到岛上的小学大门。他说他会和看守大门的老头打招呼,再到学校的澡堂冲凉,一天就这样开始了。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来岛上教书。  “喜欢大海。”他答道。  “喜欢大海?”  “是喜欢大海。”他有些自嘲地说,“海有一些神秘,我不懂海,但我想亲近海。于是福清中专师范学校毕业后,寻思着要到乡下离海近的学校教书,找来找去发现这个岛最适宜,于是便申请来岛上做个教书先生。”  “我不懂海”,他温和羞赧的样子在我面前闪现,我坐在梳妆台前,望到自己在椭圆镜子里的微笑。“一双美丽的眼睛”,他常常用这个来恭维我,可为什么要躲着我的眼睛,是不懂还要亲近吗?我认真端详镜子里的眼睛,眼角几丝细细的鱼尾纹爬上来,一双二十九岁女人的眼睛,虽然现在可以略作修饰就让纹路消弭不见,只是恐怕纹路会愈来愈深吧,像刻上抹不去的记号一般。我叹了口气起身把窗帘全都拉起来,淡淡不够明亮的阳光撒在身上。  “妈妈。”女儿在身后的卧室门口叫我。  “阿青。”我柔声应道。  “妈妈,我都把碗洗好了。阿哥出门了,没人陪我玩,妈妈你看我画画好不好?”  “好啊,过来妈妈这边。”  女儿坐到东边窗户前的书桌,拿出她手上的画板和颜料笔,“妈妈,我要画大海给你看哦。”女儿喜欢画,她看着窗外的海堤和渔船,长长的天空下一镜淡蓝的海伸向远方。女儿用黄色的笔画出太阳,天空用蓝颜色的,渔船则是黑色的,大海,大海,女儿喜欢用白颜色。画板也是白颜色的,可是女儿照样涂抹得很认真,我是女儿画的拥簇,一句夸奖的话就能够使女儿用心画上一个上午。我一面看女儿画,一面给女儿梳理她长到肩膀的头发,作为三年级的学生,她的头发在同学中算是很出彩,我只要和她开玩笑说剪去头发,女儿就会害怕得躲起来。真像小时候的自己呀!我用蓝色的小蝴蝶发夹打扮女儿的头发,“阿青画得真好看呢!”  “嗬嗬!”女儿用手指擦去蓝天的一角,一边问我:“妈妈你说天上的云用什么颜色?”  “云嘛,云不是白的吗?用白色。”  “可是大海才是白色的。”  “那……红色好了,那样颜色才丰富哦。”  “红色?红色,妈妈你说我用绿色好不好?”  “绿色的云…”我正想着怎么回答女儿,电话铃声响了。  “是燕啊?我啊!美娟。”电话那头传过来尖气的女声,像一早岛上屠夫宰杀的猪一般在四处漂移嘶叫,我讨厌这个声音。  “是我。”  “嗨!我下午不是要带人去你家拿钱吗?先跟你说一声。”  “我知道了。”我答了一句。  “没有问题吧,我丈夫和阿强已经说好了,那人靠得住,在湖南做大工程,别人月息一分②,他可以给你月息一分一啊!那人急着用钱买挖掘机扩大工程,这不我就先想到你们了嘛!他娘如果靠不住我是不会帮大忙介绍!放宽心啊…”  “……”  “……”  “嗯,你下午过来,我在。”我挂上电话,女儿已经给蓝天里抹上几彩浓绿的云,看起来就好像树林映到天空中。  我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发,“阿青,以后妈妈让你学画画好不好?”  “好啊妈妈。”女儿捧起画板给我看,小嘴里露出一排白白的小贝笑着。外面的太阳已经照到半张桌子,在桌上留下窗户护栏清晰的影。我望到平静不惊的海,宝石蓝亮澄澄的海面铺延开来,渔船像一个个黑点一样落在水面上,云疏疏懒懒躺在高高的空中。  天边飞起白鸟,在长长风景里舒展着翅膀,却不是燕子。也许不用眼前的天空,只需一个温润清和的一块天,燕子就可以自如地飞翔,把少女的梦想都慢慢放开,沾些空气的露水,骄傲地斜过天空再轻轻掠过。我的那些恬静也舒放的梦想,却早早在十八岁的年纪生下来了儿子,两年之后是女儿,只把梦收在屋檐下的燕子窝里,养着两个嗷嗷待哺育的长不齐毛发的雏儿。  也许他可以让我再次放飞,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,燕子再次飞出她的屋檐,似乎也得到那样的一片自由的天空。读过高中毕业后久违的几本书,说过一些痴话,做着一些荒唐的事情。一些荒唐的事,比若明天清晨的事,想到这里我有些发慌,为什么要慌呢,这一个月来我不是一直在等荒唐的事吗,可也不荒唐,一个少女梦想的延续,一个梦想延续的荒唐的事。我的脑子里有些想不清楚,于是长长了出了一口气。  - - -  ②月息一分,即月利率1%。  三  中午里我用海蛎蘸红薯淀粉糊,加笋片、芹菜和紫菜做汤,还有米饭,米饭还没有熟,儿子忽的跑回来说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吃午饭,没敢等我答应儿子就忽的又溜走了。我陪着女儿吃了一些米饭喝了几口汤,然后让女儿洗了手擦了脸到二楼的房间午睡。  我收拾完桌子回到三楼的房间,心里想着我的平常生活,不过是早饭、午饭和晚饭的张罗,再望望海,潮水涨了落下去,太阳升起又降下,日子一天一天不惊不停长长地拉下去,就这样过去了最初的五年。我尽着自己的心力用心在孩子们面前树一个威严又温和的母亲样子,孩子们的学习还很过得去,虽然儿子总会闹出一些麻烦的问题,可总归儿子还是用心读了书,用性格里好强的底子。  可是我的梦,我从遥远少女时期来的梦想,却好似一场细雨,纷纷扬扬落到海里激不起回响。嫁到这寂寞的小岛上,我的梦想也随着平平常常生活的流转里忘记吗?我终日对着海,也对海说了不尽的话,海却如久远的过去一样,不会有一点分别。我真需要一个宗教,一个让我沉心的宗教,让我在这东南边陲的小岛上找一点信仰,得一些和平。可我却从未走进过林子里的那个黄颜色的建筑成哥特式的教堂,也不踏进海岸最北面终年燃香的小龙王庙。它们并不是我的宗教,不是我的梦,那些教义只能缚住我,而教堂和庙宇只能徒增我的孤独罢了。  可是一个两个孩子的母亲,在小岛上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,婆婆却总担心我从墙里探出来。婆婆害怕我像美娟一样,那个作为秘密赌博点的家里总围着几个游手好玩的男人的女人,丈夫遥遥在三千公里外的东京,她的放任笑声广播了她的轶事,岛上村民莫不知道,可她一点不为俱。这样近乎作为一个榜样的存在,她也圈起了一个人际,三两同样留守的妇人竟也同样坦然地带着金钱到她家里赌博,和男人们说着荤荤的话。  我一点没有羡慕,虽然也常常对婆婆说一些违心的话,我在婆婆有意无意提起美娟的事情,脸上可全是不屑,那是我的骄傲,我的那些少女时代来的骄傲,让我对这些充满了厌恶。厌恶升腾起来,又增长我的压抑。我害怕面对神经兮兮的婆婆,害怕她没有由头的审视,这些世故乏味的压抑,有如地方狭小的岛上村落一般,让我局迫,使我近乎积累了一种绝望,我真想在夜里静静地投海,让潮水把我送到美丽的不可知的另一个地方,让这一切戛然结束。投海,这个想法第一次浮起来并没有使我感觉到害怕,反而有一种亲近的感觉。  “投海,为什么要投海?”他曾不解地问道。  “和你一样,因为我喜欢海。”我痴痴地笑出来,放胆地瞧着他。  他又低下头去,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谙事情的教书先生。两年前作为我儿子的班主任,教授语文课的他第一次来到我的家里,和我报告儿子的打架事情。他可真年轻呀!一个小我七岁的年青教书先生,对付小孩子尚且不适宜,又怎能知道我悠悠长长的埋怨。  也如这样一个白白长日的下午,老人们无事便躺在竹椅上午休,远方的海风微微徐徐吹来,也让我困乏。他却絮絮绵绵谈了半个下午我儿子的事情,说作为班主任,希望作为家长的我可以在家里用心约束儿子的野性,那些螃蟹,蜥蜴,青蛙,不是同班女同学抽屉的应该有的。他没有办法了,一个尽职的老师,如同一个自认为尽职的母亲一样,在慵慵懒懒的午后做着一个没有结果的家访,天上的白云轻轻移过。我的眼里映着他短短的头发,清清的文雅。  什么时候谈起我的事情,我倒也忘记了,正如我静静在窗户后面望着他的身体跑过长长堤岸的时间,正如他第一次亲近我身体的时间……  沉静,是沉静。还有什么……优雅,优雅,他说他喜欢我波澜不惊的美,是蜜语吗?可以射落高高枝头的红果?他怎么不说喜欢我的大眼睛了,还有乳房,丰而不腴的乳房,还有……不,他不会说出这么粗野的话。作为独独呆过五年的女人,自己守着自己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年纪的女人,我自然有一点清韵,一点足以让他眩晕的清韵,让一个没有女人体验的二十岁的年青男人失据的能力。“迷人的海,沉静的海,不与人争的海…”,同样有一种把持私密的能力,使他清晨一点翻过学校的围墙,用清清和和的手电筒光照到灭灯的窗户里,一个小声惊美的侧门声音,三楼东面临海的房间,只读点书可以吗?自然是可以,我并不需用一个无理的人,我也可以读书。书上的故事,翠翠的边城,千重子的古都,我的遥远无边的海,安安稳稳地在不远处的窗外守候,如夜空静悄悄的云,只等待黄月升起来,只等待起潮的时间。  “不要惊动,不要叫醒云云,等他自己情愿。”  “你的腰如一堆麦子,周围有百合花。你的两乳好像一对小鹿,就是母鹿双生的。”  四  台风呼呼啸过的长夜,也同明月夜一般,只是凌晨四点,赶在渔民出海之前,他便要再次翻过学校的围墙,跑回到他的独身宿舍。我看他昏昏睡在床上,一种满足感,一种心底的潮动,暖流,不知名地方的美丽,那是少女的梦想吗?那是燕子雨后湿润的天空吗?  外面的太阳炙热的挂着,海面一片银光闪闪,我身上被一层薄薄的汗水浸湿,脸上也微热热的。到卫生间打开热水莲蓬,热水滑过因为湿润更加圆满的皮肤,我望到方方长镜子里的自己,望到被潮水涌过的身子,我还应该有自信,我还存有对于他迷梦般的吸人。擦净身子,在梳妆台前做略微的修饰,又是一只出落得讨人欢喜的燕子,长黑的头发也如薄薄的唇一样。  去书桌上取了书看,翻了几页看不到心里去,是他,又是他,他如何不来我的面前,给我读一段文章,簇着我的手让我安心下来。  “燕!”  “燕!”楼下惊起一片尖尖的响声,我连忙下楼。  “燕!在家不在?”  “燕!”  “不要这么大声,我的女儿在午睡。”我来到一楼厅堂制止住美娟的喊声,可是已经来不及,女儿揉着眼睛从陡陡的之字形楼梯转下来,一副没有睡够被惊醒的可怜样子。  “阿青,哎呀青儿又长漂亮了呀!阿青,以后一定会和你妈妈一样好样好看,像水做的人儿一样,你看你看,真俊,眼睛多像燕啊!”美娟一张擦得白白的脸,微微透着粉底下的雀斑,身上香气冲人。  “阿青,叫三婶好。”我把女儿拉到身边。  “阿婶好。”女儿小声说着偎着我。  “真懂礼貌,燕,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拿钱的人,我娘那边的侄儿,和阿强以前也认识。”  “哪里来的侄儿。”我心里想,那个一张猪肝色扁脸的男人在美娟身后,放肆地朝我衣服领口看,那人手里还提了一个薄塑料桶,里面游着几尾鱼。  “燕,我侄儿,错了,错了,嗨!我娘那边的侄儿,专程送了活鲈鱼回来,昨天傍晚从渔场买回来的,海生的。喏,借条都已经打好了,你看看。”  “月息一分三,经手人得二厘,出借方得一分一,名字却只签了借款人的名姓。”我细细看了条子,“三婶,其他我没意见,阿强和我说过了他同意,只是这条子上是不是还要署上你的名字。”  “唉,要那么麻烦作甚,都白纸黑字写明白了,你还怕他不可靠不成?”  “话不是这样讲,阿强在东京不容易,这原只是他的辛劳,要不要你可以亲自打电话问他的意见。”  美娟停了一下撩了撩描的眉,然后接过借条重重地署了名,两撇眉也似不满般与皮肤皱在一起。  “还要加一句‘有任何借入方还本息的问题,悉由经手人担责’”。  “阿嫂,你这样信不过我?”扁脸的男人吐了一句。  “我说过,我原只是阿强的辛劳,实在不行,可以让三婶自己问阿强。”  “好好好!你心精得很,也细得可以,我写上,一个字不会差你的,我三婶经手这么多款项,没有信不过我的,你看我家里来往的人也都是有脸的人。”  “我晓得三婶做事情靠得住。”我淡淡回了一句,用力看了那扁脸一眼,那男人把桶放在墙边,拿出一根烟点起来,吐了吐烟,并不再说些什么。  我上楼从衣柜里的小抽屉取来钱,下楼交给美娟。“燕,阿强常常汇钱回来吧,真正好!”她一边手指娴熟地沙沙沙点起一捆一捆的钱币,一边抱怨道:“我那死人丈夫挣了什么,再干十年也不够。燕,你说阿强到底几时回来?”  我心想就是他的丈夫在东京用命去搏,也不够她一个人在家里过着赌博放肆温柔乡的生活,口上漠然地答道:“他说不被那边的警察抓住的话,等挣够了就回来,还有几年,四年,五年,还是多少年,没有一个数。”  “真一个后生,会拼搏。我的丈夫有一半努力就好了。”  点毕钱她就要出门,我寒暄着留客,那男人也被我的借条要求微微弄噪了脸,板起脸似乎想到湖南那个灰土滚滚的工地地面,想着是不是带上自己的儿子去开挖掘机,带上自己的妻做个后勤婆娘,以节省一些花销。  “这鱼你们还是拿回去吧,我家不大需用。”  “阿嫂,感谢支持,鱼就留着,我们先走了,利息以后由三婶会按时送来,期到我会如数还来本金,宽心宽心啊。”  待两人出门口,我安慰女儿要不要接着上楼睡去。女儿摇摇头,蹲在桶边逗鲈鱼玩,桶里的鱼侧着翻了一个身露出白白的鱼肚,把水溅到她身上。  下午里我挑了三尾让女儿送去婆婆家,一面看着借条上写着丈夫的名字,一个我曾以为极美的名字。这个名字,有着这个名字的人,七年前偷渡过海到东京淘金。我依稀记得半个月后才接到丈夫的电话,那个在高中里用吉他用歌喉和我谈恋爱的男人,钉在渔船厚厚的甲板下,用性命博取了抵达东京的机会,那半个月也有如浮在海面上一样,也把心悬在海上了。  往后的日子,丈夫极快地还清出国的花费,后一年多的汇款在婆婆的指挥下,也极快地在海边建了一个五层高欧式尖顶的房子,在象征岛上家族荣光的海岸边,做了婆婆自己的标志。她逢人便讲,“你还未有见过?唉呀,那个海边新修起的红色大房子,我跟你讲,那是我三儿子的房子,我监工的,建得真真好看也极体面,快去瞧一眼,保管你能开眼!”后来只怕村人把三儿子的妻子瞧了去,才自己时不时来望一望房子,再流一流泪,见证自己的功劳。  那座红色房子的女主人,也着实高兴了一阵子,有海,有让婆婆住不惯又搬回老屋去的坚硬屋子。它是少女的梦想吗?它在十八岁的时候,在没有高三临毕业的时候,怀了孕,接着结婚。我的梦想,用吉他吸引我,用一座老青瓦房使我从龙三镇嫁过来,一个寂寞的小岛。用拨弄吉他的手可以支撑起家,用渔夫,用渔妇,用小孩,继续我的梦。  “强,你明年就回来好不好?”  “你想我回来?我也想回去,没有一天不想。可是我在这边多做一年,国内十年也抵不过。燕,等我挣够了,挣了足够多了,我一定回去,天保佑不要被警察逮住。”  “那还要多少年?”  “五年,不,也许三年就够了,四年,我身体还好,你不要担心。”  “可是……”  “我知道的,我全知道的。你看我这么辛苦,做两份工,永远睡不够五小时。我们岛上还有女人在东京做风俗业,出卖身体,多辛苦。燕,你只要在家带带小孩,也不要做什么事,好好守着家。我这么辛苦,都只是为了家,为了小孩,为了阿秋。”  几年的时间也许还不够久,但在我的印象里丈夫的也只留得个模模糊糊的轮廓,我不大清楚丈夫在那边做些什么,丈夫呢?他自然也不能清楚我在家里做什么。只是偶然玩笑性质的讲起来“偷人”的事情,前面的五年我可以自然哽咽地哭出来,电话那头也不说话只不着紧要的安慰了两句便挂电话。有些时候我真想告给电话那边的人知道,我有一个人,我有一个人你回来不回来。直到我真有了那么一个人了,丈夫电话里却越来不提“偷人”的事。  五  我的那个“人”,不,我怎么能这样称呼他呢?  他,不会是美娟家里的男人,那些抽烟赌钱傍妇人的男人,他总想要同我讨论书,说我读得还不够多。不够多?我说给你听,高中我可写得一手好文章,贴在哪里?离这十公里的龙三镇最好的一个中学宣传栏上,还附上照片。多神气!引得许多人看。他又笑了,是真的不是?自然是真的,在一个紫色的小箱子里还留了一些作纪念。他果真拿出来,一篇一篇的读,那些少女时代的梦想,少女的梦,在他一句一句轻声阅读中,似乎焕发了它的光芒,它应有的光采,越过海面,落到一个美丽遥远的地方,也有海,水却永远是蓝的,有许多的树,人却只有两个。  去年的开春,岛上不知道何时飞起了一排排拉成直线的直升飞机,在还没有播种的田地上架起了炮台,据说龙山镇街市上也有士兵的身影③。岛上有村民说只要十五分钟就可以攻克下来对岸,也有人哪里需用十五分钟,只要十分钟便够了,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,还是要半个小时才可以?我有我的见解,我有一个小小的收音机,却偶可接收到对岸的广播台,在深夜,听潮音在耳边低低的响,两人心里皆怀了一分激动,一分胸怀,听着广播里比岛上人们嘴里更悦耳一些的语言,说着那个大岛上的事情。我们也讨论到时间,是多久可以攻克呢?他摇摇头,只说是兄弟和兄弟。兄弟和兄弟,我笑着说,就像我们。我还发癫般用笔在纸上颤颤写下毕业后第一个东西——《论兄弟和兄弟》。  《论兄弟和兄弟》,一个甜蜜的记忆。我想到这里抬头望到窗外傍晚归航的渔船,喧哗的海堤,渔民们抬了一箩筐一箩筐的鱼,渔夫渔妇的笑声传来,我痴痴地望着,记忆又飞到那个人心慌慌的开春,蜜一般的时节。  岛上敲锣声让我快乐,岛上宗祠大埕上的全体村民会议也让我快乐。有干部模样的人还去每家说了,就算打起来,一定是只要十五分钟,最多二十分钟,一定收来了对岸,大家切莫惊慌,只休渔半个月,往后日子照样和平的过。这些事情一点不妨碍我的快乐,包括婆婆的长吁短叹气里的发愁,也让我快乐。  我甚至在一个月圆的清晨,月光像水银一般慢慢铺到岛上,把岛上的村子房顶和路洒成一片银白,清凉凉的。我读了一点书,听了一点广播,便拉着他的手出了门,所有的人都睡着了,春寒倒翘。只有一个酒鬼,横在宗祠附近的杂货铺门前,把我们吓了一大跳,然后约好了偷偷的笑,那酒鬼睡得正熟,嘴里不停地嘟噜。  我们到了岛上露天古戏台,只是一个石头和石子泥墙筑起来的空间,浆上去的泥浆随着岁月剥落,在月光下显出历史的痕迹。他要同我吻,也如蜜里面的一样,我的少女的梦想,也如明月一般明亮,如他年青的身体让我着迷。  “还是要回到那时候吧!”我自己言语道。至少我还有身体,还有让他迷恋的沉静,我既不能失去了主意也不能太多想事情,以后要是怎样,我也便怎样接受了去。把三个月以来的阅读补回来,还能同他讨论过去那些快乐的话,做一些没有边际的梦,以后要是怎样,我也不要去想。想到这里我心里沉了一些安稳,便下了一楼。  用咸橄榄,加清水,做了两尾清蒸鲈鱼,我又打了两个鸡蛋,加在午饭余下来的米饭里一起热了。儿子和女儿都吃得很开心,我也就着他就要到来的希望,把中午里的海蛎都吃了下去,我确实是有些发饿。夜里哄着女儿睡觉了,儿子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也早早在床上睡着了。  我去五楼阁楼外面的阳台收了上午晾晒的衣服,在还没有装修的空偌偌的阁楼空间里。三个月前一件事情突然又袭来,让我定定地立在阁楼有水泥沙砾地面上消失了一切的安稳。  三个月前一个电话,讲到我丈夫的事情。  “阿嫂,我实在不应该说这样的话,可是我告给你知道。”“你是?”“我要告给你丈夫的事情,我和他很相熟,一同偷渡过海的。”“阿强怎么了?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“事情,还真是一个事情,阿嫂我尊敬你的事情,我娘常常念叨你既持家又安分。”“……”“阿强在东京又有了个孩子,同一个女留学生的。”“孩子!留学生!?”“什么留学生!不过是顶着名义过来淘金罢了,市里面的人,父母在东京有一家中华料理店,长得还过得去,可不知道阿强怎么搭上她了,还让她怀了孕,阿强一直骗说还没娶亲,对方父母也许可生了孩子再结婚。现在女人闹着要结婚,阿强也没了主意,他已经和你婆婆说过了,你婆婆说有一个很有钱的女人也不错,你婆婆说事情要慢慢来办,不过还是会给你一个名分。”“……”“阿强同我一起来的时候,也卖力做过工,每天累得像只鬼,没到半年就受不了电话回去说要回国,你婆婆哪里同意。往后他学得一个好门路,抢过东西也合伙绑过人,又生得一个好模样,得女人欢心。之前都没有事,用一点钱便可以找到为节省房租的女留学生一起住,谁不寂寞谁不欢喜钱财,可事情总归有个度,就像美娟那样,没有度了。”“……”“阿嫂,你应该早作盘算,总不能落得什么都没有的地方。阿强现在有人供着又有门路,自在的很。我真是看不过,放着一个这样好的婆娘,在东京拼几年得点资本回家做生意有什么不好,要这样放肆,家里还有两个小孩。”“……”“这几年我一直想我们落得一个什么风俗,出国,偷渡出国,拼了命出国,把婆娘孩子丢在家,孩子既没男人管束婆娘也要爬墙。像我,家里人赌得还欠外债,我几时能把家里婆娘的钱还过了回家?我真回不去,也许要在东京这样做下去,什么时候是个头,我真不敢想。当年出国想得好,现在……”  - - -  ③指的是1996年台海危机  六  后来的三个月,丈夫来过几回电话,支支吾吾地说还会继续往家里汇钱让我不要担心,婆婆看见我也细声细气没脾气地说话,说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想得开。婆婆说真要想得开,作为女人,不应该把一件事情挂在心里,有吃喝有好地方住就应该知足,就算有事情也争不得,也争不来。  我真没了气力,心里挖了一个洞,也不曾想起过要争什么东西来填补,对他也冷落起来。我想我同丈夫,我同美娟,哪里有一点分别,只是我没有闹出事情吗?我也是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,不,不是荒唐的事情,是有罪的,是淫乱,我真是一个淫乱的女人啊,哪里可以去责备别人,哪里还有骄傲。所谓少女的梦想,也是如海上的蜃楼一般,它并不存在,只是自己用虚伪造起来的,它本就不存在。我真想和他抱怨,冲他流泪,让他告给我一个往后生活的印子,就算不够清晰,我也会如宗教一般,奉着他告给我的来做。  可他只是一个年青的教书先生,一个喜欢海来看海的人,并不是要得到一个人,占据一个人,连亲近我,也都是一个恰好的时节,受了迷惑,幻出一个少女梦想,让我得到七年里面最柔软的一段时间。我怎能告给他一个丈夫在东京耐不住而得了很多女人,妻子也得了人。这并不是他应受的折磨,他那么年青,应该有一个同样年青的梦,筑在平平的地上,结实坚固,建筑得漂亮,在合适的年龄,迎着一个可人的女人住进。我不应该扰了这样一个好人的梦。  那个痴人,见我不快乐想着法子安慰,居然也冒冒失说出一起出走的话,他那样涨着脸,手里颤颤地握着我,是那样的让人发笑。他严肃的脸上,却也让我心动旌摇。可是我并不能依了他的冒失,我应当承受一个放肆的女人的结果,而不该让他也落进这迷雾白茫茫的海里。他却不依不饶提了几回傻话,我能怎样回应,只好用生命力的另一种力量,一种冷漠,一种仅余一些骄傲的冷笑,极残忍地打消了他的念想。  于是一个月里,我们并不曾再见过,也极残忍让我陷入对他念想中,可我不要他再来。如果他自己还要来……  三天前,他却告给我说要见我,也如以前的时间。三天里,并没有一点的雨,天阴也好晴也好,我却反反复复在他的映像里兜住,或许也还有转机。一个长他七岁的女人,带着一个小女儿,去到另外一个地方,再拥有一个梦,一个落得下来在地上的梦。我真被一种幸福感染到了,一个近乎奢望的幸福,可是我也能同他说话,总有一个好方法,我要告诉他这一切,要他告给我怎样应对,不论他要说什么,我都随着他。我仅想着告给他这一切,也许他听完什么都没有说,我也只要说,或我可讲一个故事,并不是要说我自己的事,一个同样境况里的女人,一个故事,只要我要再见着他。  回到三楼的房间,我坐在床边细细折起衣服,叠成整齐的方块。外面已经夜下来了,柔柔的夜空躺着几颗星子,月亮还没有升起来,海也如我的念想一般,静静平平候着他的抵达。  夜里十点钟,我又去卫生间站到了热水下,我的身体里潜藏的热都一并化为汗水沐浴洗去,要一个真实自然的自己,如第一回见到那般,读一读书,说一会儿话,见见他羞赧的笑。浴后我只涂抹了唇并不修饰眼睛,我在等下静静地摊开了书看,夜风虽湿也凉,海面的渔船的夜灯也亮起来,同天上的星子一般。我在书上读到一个好故事,他一定会喜欢这故事,我预备把这个故事记下来,待他来了我要从头到尾说一遍给他听。我在那书上也留了茉莉香的味。  七  时间到了零点三刻,我如往常一般关去了等,等着照到窗户里的光,我的良人的光。一点钟,没有光,我悄声下楼开了一缝门他还没有到。不要这样紧张吧,我笑自己道,回到三楼的房间靠着窗前的桌子,夜极静,连退潮的潮声都能细细听到。我想着刚刚看过的故事,想着再回想一遍,然后可以轻易地在他面前讲出来,给他一个久违的欢喜。  在一个民风朴素的古都,沿着护城河岸栽满了青青绿绿的大柳树,每到一年的三月春天时节,燕子在雨后斜过天空,人们便约着到了河畔的客店吃酒谈天,看河里舟船移过,好不快乐,末了再折一折柳条儿,以至于长柳条都被人折尽,春风吹来,倒也不像是春风了…… 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光照到窗户里来了,是他!我下了楼开了侧门。  “怎么这么晚?”  “那个酒鬼在路上发癫,我怕他看见。”  “又是那酒鬼!”  “就是,为什么吃那么多的酒。”  两个人痴痴地互相笑对,再一起悄声上了三楼临海的房间,“我要同你讲一个故事,我刚刚看过,你一定喜欢。”  ……  “一个温和的故事。”他望到我的眼睛,望到我的胸前却不低下头去,“美丽总让人忧愁。”他清清地笑了,一边想要关去灯。“这回可不灭。”“当真不灭?”“让灯亮着,你可见到我眼睛上的纹,你可见着我骄傲如小鹿的乳房,你可见着……”我呼着唤着要他进入,潮水一般的湿润,潮水一般的汹涌,我望见他眉目,如雨后一般清秀,让我欢喜,使我安心,不管往后怎样,我总还可以有这样的欢乐。  ……  又是电话,电话尖锐的声音划过如雾如水的清晨,我伸了接过来。  “是我。”“你……”“我在你屋外守了一夜”“你怎么不来?”“我……在你侧门留了一封信。”电话里传来清早渡船机器的声音,然后他收了线。我似没了魂魄一般去一楼侧门,只见侧门底躺了一封细长方方的信。  “燕,  半月前我从学校辞了职,家中订好了票即是明天的行程,目的地是开普敦,南非的三个首都中间的一个,你说奇怪不奇怪,一个国家居然有三个首都。开普敦也有海,听闻气候宜人,四季如春。  可这一张单程机票就敌得上了我一年多的微薄教书收入,我想我出去真是对的。我以前常常觉得我们的地方风俗太不好,为什么都要想尽方法出去做事。可一个老师,一个卑低的教书先生,甚至连你都觉得我没有大用处吧。三个月来我不大明白你在想什么,可照我想,大约不出这个原由,或还有其他的,可大约也就是这样的事。一个男子,需要用事情来证明自己,我也要这样做,随返家的舅舅一同出去,帮着做中国商品超市。我想我也能做出一个自己的店,中国商品又是这样的好这样的低价,台湾人早已经做了这生意,但时间还不长,我想我赶着一个好时候,我确实要做出一些事情。写到这里我还想起我说的那些痴话,还真是痴话,我一个年青的后生,就算能说出那样的话,心里也虚空空的,你不必当真。  飞机要飞一天多,也是一个奇怪的事情,竟然要这么长。舅舅说天极好时也能望见底下的海,只是蓝色,尽是蓝色,一点其余的颜色也没有。舅舅说每次坐飞机都希望爬走,像一个螃蟹一般,爬到机舱外,再掉下去才好,他说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小的空间怎么熬?还好因为生意上的交涉五年里第一次回来,让我也搭了这个梦,沉沉飞过尽是蓝色的海。我喜欢海,海会让我安宁,让我做一个长长的梦。  虽然我不懂海。”  我读了信,坐了一会,望到窗外海面白白一片,连海堤都看不见,空气里极湿,时间还不到清晨五点,离岛的渡船呜呜地响,声音越来越远去。我下楼看了看孩子,孩子都睡得安安稳稳。我穿过厅堂,在浓雾里出了门。  原文请见:http://www.xiaochunluntan.com/note/221712859/
2012-06-26 10:56:02 来自:Ming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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