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伶妹妹 于 2012-5-14 21:06 编辑 是宝钗先爱了宝玉 文/西岭雪敲断玉钗红烛冷。冷的是玉,还是钗? 宝钗的洞房花烛之夜,想必是意气风发的。她终于是赢了黛玉,以活着的姿态,大婚的事实,以凤冠霞帔的行头,举案齐眉的身段,敬告天地亲友——她,薛宝钗,终于名正言顺做了贾宝玉的妻。 木石前盟,终究敌不过金玉良缘。 她是天生的胜利者。她的名字就是一个标志——别人出尽全力也只做到了十二钗之一,而她,生来就叫作宝钗,钗中之宝。当万艳千红争奇斗紫之际,她只闲闲袖手,已稳坐花魁之位——淡极始终花更艳。掣此签者,为群芳之冠——花名签上批得多么清楚明白,理所当然。 她甚至无须争美,因她本身就是完美。她晨昏定省,自进荣府起行止礼仪已经一如贾家儿媳;她承欢取悦,点戏捡热闹的,点心要甜软的,一味投着老太太的脾胃;她毫不忌惮地将自己的新衣拿去给投井而死的金钏装裹,解了王夫人的燃眉之急;她为探春出谋划策,制定了包干到户的方针,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并提醒她们富了之后要拿些钱出来请请同事,搞好睦邻关系;她帮助湘云摆螃蟹宴,遍请园中上自贾母下至大丫头,好事做在明面上,赚取湘云感恩戴德的同时,众人也都明白谁是真正的东道;她还把湘云送给自己的戒指分赠袭人,含蓄地表达了认同之情;甚至连她的丫头莺儿,也认了宝玉贴身小厮茗烟的母亲做干娘……真是四面八方都埋伏下了。 人们都说金童玉女,她却偏要金娃玉郎。她和他的关系中,一开始就占了主导。她成功了,做了他明媒正娶举案齐眉的妻。 黄土陇中埋白骨,红绡帐底卧鸳鸯。她胜得多么彻底明白! ——然而慢着,红烛,红灯,红衣,红帐,可是帐底,却是鸳鸯不成双。 新婚之夜,宝玉心里想的人,只有林黛玉。于是,便发生了潇湘馆“对境悼颦儿”的凄凉一幕。 生与死,隔断了婚姻,却斩不断情缘。 黛玉,岂止是他心口的朱砂痣,她根本就是他心底最深处永不愈合的一道伤。 至于宝钗,她等到了婚姻,却等不来爱情。 她对他太好了,因此他一直在逃,直到出家,从没有完整地爱过她一天。 ——也许有过某些刹那,当他初次识金锁的时候,向她讨冷香丸吃的时候,看到她腕上红麝串的时候,他捱打她托着一丸药前来探望的时候……虽然只是片段,然而她便错当成爱情了。她以为可以把片段接连,定格,延伸,然后刻进光阴写就完美人生。 她一直目标明晰地为着婚姻而努力,只是,她却从不为爱情而努力。她甚至都不屑于和他争吵,而只是一味宠着他,让着他,管着他,劝着他。可他是这样的不合作,始终游离于她的世界之外,她的宠,他不置一哂;她的劝,他却抗拒之至。当她用尽全力终于靠近他的时候,他却把自己的心放在了离她最远的地方。 窗外,海棠无故枯了一半; 床上,鸳枕无辜少了一只。 她期待中的婚姻生活终究未能实现。就像《四张机》里唱的:四张机,织就鸳鸯欲双飞。可怜未老头先白…… 她到死都是孤独的。脂砚斋在《好了歌》里“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”一句下面批着宝钗的名字,可见宝钗一直活到了两鬓成霜。宝玉出了家,她这个名誉妻子顶着贾门宜人的头衔,守着冷帐孤衾,直到红颜成槁,白发苍苍。这真是最残酷的结局。 而她唯一的过错,不过是在宝玉爱上她之前,先爱上了宝玉。于是,她一心要嫁他,并努力使他变得更完美,更上进,以配得上她名贵隐忍的爱情。虽然他一再令她失望,他不务正业,他沾惹优伶,他贪花恶学……她却仍然一再地原谅,容忍,以坚定的姿态站在原地等他回头。 http://photo.q.sina.com.cn/orignal/72cee95905021xed镜头摇回到三年前: 赤日炎炎芭蕉冉冉的夏日午后,薛宝钗信步走入鸦雀无声的怡红院,丫头们都睡熟了,宝玉也香梦正酣,袭人坐在旁边绣肚兜。宝钗见那活计实在是精致,忍不住拿过来接着绣了几针。 肚兜上的图案,正是鸳鸯。 如果鸳鸯可以说话,一定会说:记住,永远不要在对方爱上你之前,就早早地决定爱上他! 林黛玉的爱情 文/西岭雪 少女多半会有林黛玉情结,多愁多嗔,自怜自艾,敏感又伤感。然而一天天大起来,自以为历尽沧桑,看透世事,便都抛弃了少时情怀,煞有介事地品评起薛宝钗、贾探春来,还有很多人喜欢王熙凤,甚或奉可卿为偶像的。若是哪个成年人自称喜欢黛玉,便会获得一片善意的嘲笑声。 然而我却的的确确,是在结婚后才开始重新喜欢上黛玉的。少年时自命清高,以为只有妙玉才可知己,黛玉则是太心狭了些,太多眼泪,太多醋意,自寻烦恼。待至成年,才知道专心一意地爱一个人其实有多么不容易。 黛玉的爱情是纯粹而彻底的,她从看见宝玉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,从未思虑怀疑过,一生人中没有一分钟摇摆。不像宝钗,是在入宫失败后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做贾家媳妇。 对黛玉来说,爱便是爱,爱的是这个人,不是他的背景,他的前途,因此从未对宝玉有过任何要求或劝诫。只要他是他,她便希望与他永远厮守,两相情悦。她想的是“你只管你,你好我自好,你失我自失”,生命的设置永远以宝玉为前提。 黛玉的爱如此澄明清澈,高贵得莫可名状,曹雪芹惟有给她设定了一段前世姻缘:离恨天灵河岸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,生得袅娜可爱,神瑛侍者见了,日以露水灌溉,使其得换人形,修成女体。那草衔恩未报,遂发下一段宏愿:倘若他下世为人,我也跟他走一遭,将一生的眼泪还他,也还得过了——仿佛惟有这样的理由,才可以解释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绝对的爱情。 曹雪芹为林黛玉的眼泪找到了缘由,却找不到归宿。她写:“眼空蓄泪泪空垂,暗洒闲抛更为谁?”全不能为自己的爱做主。 她是孤身一人投在外祖母膝下寻求依傍的,上无父母怜恤,下无兄弟扶持,倘若宝玉辜负了她的爱,她便贫穷得一无所有,又怎能不多嗔,不多愁,不多疑? 疑心的最集中表现便是伤心宝玉“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”,因此她每每地讥讽宝钗,察言观色。然而一旦“蘅芜君兰言解疑癖”,宝钗送来燕窝,又说了许多知心话儿之后,她便立刻视宝钗如亲姐,推心置腑地做起知己来,再不想与她争竞。她认了薛姨妈做母亲,对宝琴直呼妹妹,甚至袭人奉茶时,宝钗喝了一口才递给她,她也毫不计较地接过来喝了——如此含蓄又坦然地表白了敬爱之情。 最初看到那一回时只觉得好,觉得两个女孩子亲密无间。长大后再看,才觉触目惊心——袭人手上只有一杯茶,世上也只有一个贾宝玉。袭人说:“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,我再倒去。”宝钗抢先喝了一口,却将剩下的半杯递在黛玉手中。连袭人也觉得不妥,且知黛玉是素性好洁的,遂说:“我再倒去。”然而黛玉竟坦然饮干,将杯放下。 这一段描写真是不敢往深里想,越想越觉得心疼。茶,在中国礼仪上的讲究实在是太丰富了。一授一递,一敬一饮,莫不有诸多含义,从端茶送客到斟茶赔礼,茶都是重要的道具。《红楼梦》里是很在意茶道的,也很在乎茶礼,王熙凤开黛玉玩笑:“你既吃了我家的茶,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?”就指的是下聘的“茶订”。新妇进门,一杯媳妇茶是省不了的;收房纳妾,那妾也要先给正室敬茶;宝钗喝过的半杯茶,几乎相当于开出的题目,而黛玉竟然将它接受了下来—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几乎可以理解为黛玉愿意与宝钗平分秋色,共事一夫,正如《儿女英雄传》中的何玉凤承认了张金凤。 想到这一层,不能不让人心惊。可惜后四十回的续稿不见了,不然我相信宝、黛、钗之间的感情交流必然有更多的层次,不仅是三角纷争那么简单。高鹗简化了黛玉情感的层次,又给写回到最初的小女儿心性,将黛玉的形象定格在小心眼爱吃醋的调调上了,其实做不得准。前八十回里宝钗和黛玉都是有过挣扎与妥协的,连同他们身边的人也都在寻找一个成全的方法,所谓薛姨妈提到的“四角俱全”。 喜爱黛玉的人必不能接受我的这种猜想,我自己也不相信黛玉最终会肯与别人分享爱情。她的结局注定是泪尽人亡,然而在泪尽之前,她是想过委曲求全的吧?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突然不再追究“金玉良姻”的传言了。 爱一个人,爱到了极处,便是无嗔,无怨,无悔,甚至无妒,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他着想,想他好,想他快乐,想他活得轻松。 林黛玉,不单是因为吃醋和伤心而流泪,更煎熬的是这个退让与思考的过程。她在爱情上,其实是相当的隐忍和明决,除了爱,什么也不想要。 这样的决绝与大度,有多少人能做到呢?谁还能再说黛玉小气? http://www.pckw.com/diyPIC/joke_2006/200705/200752223513676.jpg谁是贾宝玉心中的海棠佳人文/西岭雪 贾宝玉心中真正的海棠究竟是谁——黛玉?晴雯?还是史湘云? 读过《红楼梦》的人,一定会记得大观园里海棠结社的盛会,林黛玉“偷来梨蕊三分白,盗得梅花一缕魂”的佳句,真把西府海棠咏得形神皆备。海棠有心,一定会视黛玉为知己的吧? 那一盆海棠是贾芸孝敬怡红院的,它开得正艳时,忽然一日枯了半边,宝玉说,那预兆应在了早夭的晴雯身上。晴雯,可是海棠的魂? 宝玉生日,大观园的女孩儿们行酒令占花名,史湘云抽到了“只恐夜深花睡去,高烧银烛照红妆”,那正是苏东坡咏海棠的名句。黛玉戏谑:“如果把夜深换成石凉二字,就更贴切了。”莫非史湘云,才是真正的海棠花? 如果将黛玉比作最爱的人,那么湘云就是红颜知己了,面对她时,只有朋友之义,手足之情,却没有男女之思,不伦之念;而晴雯,谁会把晴雯当成好朋友呢?连她自己也后悔“枉担了虚名儿”,勇晴雯病补孔雀裘,撕扇子作千金一笑,都是好女儿宜嗔宜喜的动人心处,销魂之举,这样的情人,该是每个男人心目中的完美理想吧? 秀外慧中的至爱妻子,开朗洒脱的红颜知己,娇俏动人的甜蜜情人——如果一个男人一生中可以同时拥有这样三个女子,是不是很畅意,很让人艳羡? 可是娶黛玉为妻,必须得是个浪漫的男人,他要有足够的智商来与黛玉做一场心灵对话,还要有足够的情商使她相信他值得自己付出;做湘云的知己,不能是个窝囊小气的人,他得会玩,够爽,能骑擅射,偶尔还要亲自动手来场烧烤DIY,他的主意要多,创意要新,既能做绅士,也能做骑士;何希尧咏海棠说:“谁家更有黄金屋,深锁东风贮阿娇”,可见海棠这种女儿花天生是要被金屋藏娇的,而金屋藏娇晴雯这样一位情人,首先当然要有钱,不但有建金屋的钱,还要有买扇子的钱——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能力欣赏晴雯的千金一笑的,腰缠万贯不难,难的是挥金如土。 http://tk3.storage.msn.com/y1pF2F5CKeRYa4uWMjMwqfM49beB8i4LAeM2uWWqkYeeMgZEVautB10heq8TzJ8gDnwfEL0ccqgkBYZL2zxkUyc3Q?PARTNER=WRITER史湘云 常常听到男人们抱怨现代的女人被惯坏了,太多挑剔,太高要求,又小心眼儿不肯包容他们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。他们抱怨的时候,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:不住怡红院,凭什么擅闯大观园? 每一朵海棠都有她独特的魅力,每一个女子都有她独有的德行,得陇望蜀不是罪,罪过的是坐井观天还要抱怨天空太狭小——如果你不是贾宝玉,又凭什么希望黛玉晴雯与史湘云三美兼得呢? 无论黛玉还是湘云,得到其中任何一个都已经是得天独厚的上帝宠儿了,如果还不知足,还要希翼全世界的海棠花都为自己所有,那么就不是海棠的过错,而是护花人的失败了。你会发现,你连身边这一朵海棠也无法真正拥有,她的国色天香,将从此与你无缘。 每个好男人都有一朵好女儿花,如果不懂得细心呵护,总有一天,她会在你不留意的时候悄悄长满了刺,变成仙人掌。 http://www.pckw.com/diyPIC/joke_2006/200705/2007522235111524.jpg 黛玉其实很亲民 文/西岭雪 一提到林妹妹,我们总是想到一个尖酸刻薄小性子的形象,觉得她清高自许,目无下尘,看不见贫苦 大众,瞧不起下层人民. 其实不是这样的.黛玉貌似尖刻,心底里其实有她的一份宽容与大度,慈悲与怜恤. 且不说黛玉同自己的丫环紫鹃相处得跟姐妹一样,有时候紫鹃劝她的话相当重,甚至说她"姑娘也太浮躁了些",她也都能虚心接受;只看她对湘云,岫烟这些同病相怜的孤女的体恤,便知道她其实大度.湘云讽刺她小性儿,行动爱恼人,会挟制宝玉,她因此同宝玉大闹了一通.然而见到宝玉"无我原非你,从他不解伊"的贴子后,却又特地拿去与宝钗湘云同看,分明不记仇. 说穿了也就是小孩子心性,说恼便恼,转身便忘,多么可爱. 第二十六回,怡红院小丫头佳蕙同红玉说:"我好造化!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,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,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。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,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。见我去了,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,也不知多少。你替我收着。”便把手帕子打开,把钱倒了出来,红玉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。 林姑娘给一个三等小丫头打赏钱,都是一把一把地给,何等手笔! 第四十五回,宝钗打发婆子给黛玉送燕窝,黛玉同婆子道:“我也知道你们忙。如今天又凉,夜又长,越发该会个夜局,痛赌两场了。”命人给他几百钱,打些酒吃,避避雨气。又是何等体恤怜下! 如此细节,不一一例举,但已足可表明黛玉之心胸.有些读者常以黛玉笑谑刘姥姥是"母蝗虫"而认为她刻薄,没有同情心.岂不知这里面有另外一重含义.说明之前,先讲另外一个例子,即给宝玉提亲的张道士.宝玉回来后是如何表现的:"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,回家来生气,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,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,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;" 这里写的是宝玉的心思,又焉知不是黛玉的心思呢? 刘姥姥提起个若玉还是茗玉的姑娘来,宝玉十分上心,私下里拉了姥姥细问长短,黛玉焉得不恼,因此忍不住打趣道:“咱们雪下吟诗?依我说,还不如弄一捆柴火,雪下抽柴,还更有趣儿呢。”这里已经表明一种潜意识:黛玉因吃那个莫须有的若玉的醋,从而迁怒刘姥姥,这就和宝玉因为张道士给他提亲而嗔怒是一个道理.明白了这种心理,事后"潇湘子雅谑补余香"的一段讥讽就不难理解了.读者大可不必上升到"阶级论"的纲线上来. http://a2.att.hudong.com/41/01/300000876508127787013605508_950.jpg 宝钗的虚伪 文/西岭雪 书中明写宝钗“行为豁达,随分从时,不比黛玉孤高自许,目无下尘,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。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,亦多喜与宝钗去顽。” 然而真落实到具体情节上,全书何曾见到宝钗与丫环顽过?倒是有一回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,和宝钗笑道:“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。好姑娘,赏我罢。”宝钗正和宝玉呕气,便机带双敲,指着他骂道:“你要仔细!我和你顽过,你再疑我。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,你该问他们去。”不但把靛儿骂得一溜烟跑了,且把别的姑娘也连带捎上了。这时候,宝钗的大度涵养跑到哪里去了? 金钏儿投井死了,王夫人也自愧悔落泪,宝钗却轻飘飘地说:“姨娘是慈善人,固然这么想。据我看来,他并不是赌气投井。多半他下去住着,或是在井跟前憨顽,失了脚掉下去的。他在上头拘束惯了,这一出去,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,岂有这样大气的理!纵然有这样大气,也不过是个糊涂人,也不为可惜。”何等冷漠无情?又何曾把丫头当人? http://www.s1979.com/uploads/allimg/100526/212_100526100745_1.jpg 第三十二回《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》中,开篇提到宝玉拾了个金麒麟,黛玉十分留意。 “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,宝玉又赶来,一定说麒麟的原故。因此心下忖度着,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,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,或有鸳鸯,或有凤凰,或玉环金珮,或鲛帕鸾绦,皆由小物而遂终身。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,便恐借此生隙,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。因而悄悄走来,见机行事,以察二人之意。” 这是明写黛玉的心事。好在她恰巧隔窗听见宝玉颂扬自己的一番言论,两人尽释前嫌,得以互诉肺腑。 接着文锋一转,写到袭人给宝玉送扇子,待宝玉去了,自己正在出神,忽见宝钗从那边走来,闲谈两句后,便拐弯抹角地打听:“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,忙忙的那去了?”又问:“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?” 可见宝钗存的是和黛玉一样的心,也是来怡红院打探消息的,只不过曹雪芹对他故意用了暗写罢了。文中写宝钗说贾雨村,“这个客也没意思,这么热天,不在家里凉快,还跑些什么!” 这话,倒不用在她自己身上?这么热天,不在家里凉快,跑些什么呢? 元春端午赐节礼,独宝钗和宝玉的一样,文字表面上说宝钗“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”,“总远着宝玉”,然而早早晚晚,“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”(晴雯语)的却正是宝钗,不仅如此,甚至还大中午的跑了来,明知道宝玉在睡觉也不回避,倒坐在一旁替人家绣肚兜,那可是男人贴身的东西,也是大家小姐动得针线的? 那一幕落在了黛玉和湘云眼中。湘云想笑,却忙又掩住了,因为想到宝钗对自己的好,不忍调笑。 “扬钗贬黛”,是史湘云一向的态度和立场,壁垒分明。她一片挚诚地向袭人赞扬宝钗说,“我天天在家里想着,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。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。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,就是没了父母,也是没妨碍的。” 湘云正式搬进大观园时,贾母原要单给她分房的,湘云却只要跟宝钗住;然而,后来抄检大观园的事情出来,宝钗为了避嫌,立刻便要搬出去,完全不管湘云的感受,甚至没想过要把蘅芜苑留给湘云,而是向李纨道:“依我的主意,也不必添人过去,竟把云丫头请了来,你和他住一两日,岂不省事。” ——她自己倒省事了,可是生性活泼的湘云,搬去跟青春守寡、“槁木死灰”一般的李纨同住,难道会开心吗? 正如曹雪芹在明面上一味写宝钗如何端庄自重,“远着宝玉”,细节中却屡屡白描宝钗之不拘小节一样;写到宝钗与湘云的情份时,也是明面上一片褒扬之词,骨子里却每每透出悲凉之气。 难怪中秋夜湘云同黛玉联诗时,会感慨说:“可恨宝姐姐,姊妹天天说亲道热,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,必要起社,大家联句,到今日便弃了咱们,自己赏月去了。社也散了,诗也不作了。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。你可知宋太祖说的好:‘卧榻之侧,岂许他人酣睡。’他们不作,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,明日羞他们一羞。” 到这时,湘云已经很清楚宝钗以往对她的好不过是面儿上客套,其实从来都是陌路之人,“他们”是“他们”,“咱们”是“咱们”了。 因此说,雪芹对宝钗的描写是明褒实贬,对黛玉却是明贬实褒,正所谓“实则虚之,虚则实之”。